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王焰老师:麦秸草帽

发布时间:2019-04-13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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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年离开故乡的时候,下着小雨。于是,我顺便扣了一顶草帽在头上,从那以后,它便随我一齐离开了故乡的田野,沦落到了令人眼花缭乱,头晕目眩的茫茫闹市里,滚滚红尘中,伴我一路风雨兼程。

它原本来自农历五月的田野,春荒后的第一场丰收。无边无际的田野,荡漾着麦子馨黄的波浪,五月的微风拂过,熟麦的芳香令人感动。农人开始磨镰了,慢条斯理的声音里,酝酿着细细的心事,充满了甜蜜的幸福。所有的镰刀都精神振作,容光焕发,一齐奔向丰收的田野。田野里交织着野雉的啼鸣,声音欢畅而热烈,渲染着农人内心的喜悦。

麦子,是故乡最为贱微的庄稼。秋后下种,不是那种精心的点种,而是胡乱地撒在地里,乡亲们谓之“撒种”。麦子就那么胡乱地被撒下地了,就像被命运胡乱抛撒的乡亲们,没有春雨的滋润,没有香泥的孕育。然而,它却是最坚韧、最顽强、最强悍的庄稼——在严霜下生根,在冻土里发芽,然后在严寒的风雪之下艰难生长。

麦子,是故乡唯一历经严冬的庄稼,但令人惊奇的是,它并不高大,也不强壮,它的身材最为矮小,它的身体单薄如纸,而且没有筋骨,它将自己奉献得只剩下了一管空空的、脆薄的麦秸。令人难以置信,它完全是靠一种精神和意志来抵御严冬。

手捧沉甸甸的麦穗,感觉只是单纯的实实在在的幸福,然而,麦粒脱落了,拿起身轻如纸的干瘦的麦秸,人们内心的感动,却要复杂得多,而且无法言喻。五月的艳阳下,头戴草帽面孔酱黑的老人,苍老的目光往往因麦秸而深沉,而凝重。

麦子脱落了,入仓了,麦秸的奉献却还远远未完,干爽的麦秸,变成了一顶顶圆圆的草帽。家乡可以用来编织草帽的材料很多,比如各种青藤,就是草帽厂家高价收购的上等草帽材料,因为青藤柔韧美观,经久耐用,可以随意编织成各种样式的草帽,一顶顶戴在城市女士们的头上,别添一番风韵。

而麦秸又脆又薄,不宜编织,加之本性敦厚,不喜招摇,所以尤其难以被人随心所欲地根据市场的流行形状编织,而且就是编好了,也不耐用,很容易陈旧,破损。所以草帽厂的老板不收购麦秸,他们只喜欢吃馒头、水饺、面条,却嫌弃麦秸的土气。

而乡亲们却只戴自己亲手用麦秸编织的草帽。麦秸的草帽,来自土地,深深地带着泥土的气息;麦秸的草帽,来自严冬,深深地带着生活的鼓励;麦秸的草帽,来自庄稼的奉献和恩赐,深深的寄托着农人的感激。

戴上麦秸的草帽,便不会忘本;戴上麦秸的草帽,便不会绝望;戴上麦秸的草帽,便会与庄稼们相亲,相敬,相爱,在古老的土地上,像坚韧的麦子般战胜严冬,生生不息。麦秸的草帽,是农人头上最根本的烙印。是农人心中最神圣的信仰,是农人脑中最朴素最深邃的思想,是农人身上最顽强的精神和最可贵的品质。

白日里的劳作完了。吃过晚饭,夜深灯前,一双双粗糙的手开始亲近麦秸,与麦秸开始了新一层的交流。顾不上劳累与疲倦,顾不上明日还有新的劳作,他们迫切需要这种交流。编织草帽,不完全是生活需要,更多的是精神需要。母亲剖,父亲编。

一管管麦秸被母亲用镰刀剖开,整理整齐,不断递给父亲,父亲边接边编。在母亲轻柔的歌谣中,在火塘的微光里,剖开的麦秸在父亲粗糙的手中灵动地翻飞,父母之间这种简单的配合,洋溢着古老的家园情调。活泼顽皮的村童情思切切地守着,盼着,不停地跑前跑后,想尽可能地帮点忙,虽然往往只能添乱。

草帽开始成形了,然而实在熬不住了,终于在母亲的呵斥声中恋恋不舍地在母亲的怀里睡去,连什么时候被抱到床上,脱去衣服都不知道,只知道在睡梦中,无数洁白的草帽,在童年的田野上,在五月的天空中,花朵般开放,盘旋,飞翔。

第二天早上,一睁开眼睛,首先映入眼帘的,便是一顶新编的圆圆的草帽,它静静地挂在墙上,释放着麦秸的清香,洁白的色彩,在透过木格窗棂的桔红色晨曦的照耀下,生动了黄土的老墙。戴着新编的草帽,在五月的田野上,在野雉的鸣叫声中,在熟麦的芳香里,我是哪一粒拾麦穗的孩子?

而今,我的麦秸草帽,正被我挂在雪白的粉墙上,它的气质与雪白的粉墙格格不入,它显得那样扭捏不安。它难堪地被挂在那儿,手足无措,痛苦不堪。

窗外是不夜的城,五光十色的灯火,像一群深中酒毒的醉眼,喧嚣的声音通夜不息,发泄着酣醉不休的疯狂。我的草帽,因了我而强忍着被挂在这豪华的墙上,因为它知道,如果不戴了它出去,在这眼花缭乱的闹市里,我会迷失方向,找不到出路;在这物欲横流的尘世中,我会丧失支柱,受饥挨饿。

草帽,我的朋友、我的向导、我的师长、我的老乡、我的爱人!

我的草帽开始衰老了,色泽黯淡,边缘破损。不是因为经历了太多的风雨——麦秸的草帽,永远不会因为风雨而破损而衰老——完全是因为思念家乡,思念泥土,思念五月的田野,思念野雉的鸣叫,思念那些头戴草帽的乡亲,和那个遥远的、拾麦穗的孩子。

而我,则是一粒背叛了田园的麦子,在钢筋混凝土的世界里,找不到一条求生的缝隙。我的麦秸草帽,默默地注视着我,像一位饱学的大儒,像一位痛苦的母亲。细密的纹路,是缜密的思想;朴素的色彩,使我嗅到了麦子的芳香,使我听到了远逝了的田野的呼唤。

于是,在灯火酒绿之余,在轻车裘马之外,我静静地坐下来,面对麦秸的草帽,开始思索,我自己的本色。

(文中配图,均来自免版权图库pixabay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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